咖啡的香氣飄散在風中。
一家名為Stranger的咖啡店裡。
窗前一名少女對著玻璃呵氣,用手指寫上forever這個字。
「叮鈴叮咚!」掛在門上的風鈴發出清脆的聲響。
咖啡店的大門被人推開,細小的雪花飄了進去,少女瞥了一眼進來消費的客人。
一家名為Stranger的咖啡店裡。
窗前一名少女對著玻璃呵氣,用手指寫上forever這個字。
「叮鈴叮咚!」掛在門上的風鈴發出清脆的聲響。
咖啡店的大門被人推開,細小的雪花飄了進去,少女瞥了一眼進來消費的客人。
從櫃台裡走出一位明顯有了年紀卻風韻猶存的婦人,揚了揚手裡的菜單,輕輕打在少女的頭上,「郭琬君小姐,請問妳不工作在發什麼呆呀?在不認真我就要扣薪水了喔。」
「什麼?」琬君摀著自己的頭,失聲叫了出來,店裡的客人紛紛朝她投來氣惱的眼神,她抱歉的笑了笑。「我是妳女兒欸!也太殘忍了吧?!」她壓低聲音,語帶不悅的說。
「妳親愛的媽媽我就是這個樣子,妳就認命吧!還不快去工作,只是擦個窗戶而已,意見那麼多。」
「是,臣遵旨。」琬君忍不住翻了翻白眼。
──十分鐘後──
一名身穿厚重外套的男人走進店裡。
那男人有一頭看起來隨性而柔軟的黑髮,以及一對深邃而幽暗的棕眸。
琬君趕忙丟下手邊的工作,擠進櫃台裡著手主起她最拿手的卡布奇諾。
「兩杯卡布奇諾。」果不其然。
幾分鐘後,琬君端著兩杯氤氳生騰的咖啡,放在男子面前,接著癡迷的望著男子優雅的拿起杯子,一口接一口的品嚐著,然後翻開他自己帶來的小說,一邊喝著咖啡,一邊墜入書中世界。
「他好帥喔。」一個長相可愛的女孩不知何時來到琬君身邊,「欸,Carol,妳喜歡他的話就告訴他啊!」
「呃?不、不是,妳誤會了……」琬君忙著撇清。
「欸,先別急著否認。這三個月來,那男的天天都來,妳都會露出剛剛那種表情。連妳自己都沒發現吧?」
「我……Vivian……」琬君困窘的低下頭去。
Vivian笑了笑,打氣似的拍了拍琬君的頭,「還沒嘗試過就認輸,一點也不像妳的作風。」她看著眼前個頭比起同齡人顯得特別嬌小的Carol,深刻細緻的五官,柔順的黑色長髮中摻了褐色的髮絲,來自東方的她在班上可以算是個美女。
「好吧。」琬君鼓起勇氣朝男子的座位走去。
「你好。」琬君用流利的英語問候,「介意我坐這裡嗎?」她指了指男子對面的座位。
「介意。」男子頭也不抬的回答。
琬君尷尬的停在原地。
「你……不是英國人吧?」琬君露出了有些受傷的笑容。
男子猛地抬起頭!
他看見琬君,眼神逐漸暗了下來。
不是她……終究不是她……
是啊……怎麼可能會是她呢……
「坐吧。」男子悶悶的說。他是真的生氣了!如今保留這個位子已經沒有意義了,今天是最後的期限,她……不會出現了吧?
「你是中國人?」琬君驚訝的用中文問著。
男子愣了愣,發覺自己剛才請她坐下的時候竟不自覺得用了中文。
為什麼?
是因為那似曾相識的問題?還是因為熟悉的氣質?
男子抬眼,目光釘在女孩的臉上,給她一個親切的笑容,「我是日本人。」
「那你為什麼中文可以說得那麼溜啊?」琬君好奇的問。
「我曾經在台灣住過五年。」或許,這個女孩是上天給他的補償吧。
「這麼巧?」琬君笑開了,一雙眼睛彎成了月牙的形狀,「我是台灣人,只是從我有記憶以來就一直住在英國。我的中文是和我媽媽學的。這間咖啡店也是她開的唷!她很厲害吧。」
「妳爸爸呢?」男子問。
琬君沉默了一下,最後才說:「我不知道。」
「抱歉。」
「嗯。」琬君笑了笑,「我叫郭琬君,英文名字叫Carol,今年二十四歲。」她朝男子伸出手。
「武田越,三十歲。」越也伸出手,握住她的。
「越?哪個越?」琬君歪著頭問。
「寫成中國字是『超越』的『越』。」越想了一下,「我覺得很像女生的名字。」
「嗯?會嗎?」
「寫出來是不會啦!可是如果只是用唸的,會有點像女生的名字,而且好像是在教『喂』一樣。」他一鼓作氣地說,隨後一愣,他怎麼會跟她說這些?
「我覺得不會呀!」琬君說著、笑著,燦爛的笑容印在他眼底,深深的。
越看傻了。
「你在看什麼書啊?」琬君湊上前,好奇的問。
「喔,這本書的中文版書名好像叫《猶大之裔》。」
「在講些什麼?」她的眼神裡透著期待。
「吸血鬼吧,我猜。」
「你猜?」
「嗯,還沒看到重點妳就來了。」
「呃,抱歉。」琬君說。
然後,他們相視而笑。
咖啡店外,一名身材中等的東方美人兒佇立在窗前。
輕盈冰冷的雪花落在她的髮上、肩上。
她靜靜的望著店裡談笑風生的兩人,臉上瞬間蒙了一層霜。
愛情不過如此。
她就這麼不堪寂寞嗎?
還是……他就這麼不信任她?打從心裡的不信任。
她累了,她忽然間不明白自己在那三個月裡所受的委屈究竟有什麼意義?
到最後只不過是一場空。
一場空。
她目光眷戀的在武田越身上徘徊了一陣,接著毅然決然的轉身離去。
之後,她曾想過,如果她當時勇敢一點,推開咖啡店的那扇玻璃門,那麼結果,是不是會完全的不一樣?
或許是,或許不是,不知道。
畢竟,在那當下,她選擇離開。
沉重的腳步踏在後時的雪地上。
她挺起胸膛,而背影……卻顯得格外淒涼。
兩年後,臺灣,臺北。
醫院裡。
琬君呆坐在塑膠椅上,腦筋一片空白。
淋巴性白血病。
這……是真的嗎?
不,她不相信。
她不相信。怎麼可能,她一直都很健康的。
所以,她不信。
「琬君。」
「媽,什麼事?」
「越那邊妳打算怎麼辦?」
「琬君,越那邊妳打算怎麼辦?」
怎麼辦?
能怎麼辦?
「妳在想什麼啊?」越說,從身後抱住她,下巴擱在她肩頭。
「沒事。」琬君說,將手上的盤子沖乾淨了放進烘碗機中。
「越,我問你一件事,你要老實回答我。」琬君邊說邊又拿起另一個盤子。
越以為她要問得是全天下女人都愛問的問題。像是「你愛我嗎?有多愛我?」或「你喜歡我什麼地方?」等諸如此類。而他已經準備好他的答案了,他……
但她問的卻是:「在我認識你之前的那三個月,你總是天天一個人來,總是天天一個人點兩杯卡布奇諾,卻永遠都只喝一杯,最後又總是一個人默默離開,你……在等誰嗎?」終於,她問了壓抑在心中許久的疑問。
越愣住,他沒想到她竟然是問這個。
琬君盯著手裡的盤子,用力搓洗,她感覺自己好像快哭出來了,就算要分手,她還是希望能知道真相……
半晌,越嘆了口氣,他早就料到聰明如她,總有一天會問的,只是過了兩年,越以為她早已忘懷。
他輕輕的開口:「她叫廖慧芬,是臺東人,我們第一次見面是在往英國的飛機上。我和她很聊得來,但飛機一降落便互道再見,連電話、e-mail之類的都沒有留,想說如果真的有緣的話會再見的。
「結果你又再次遇到了她。」
「結果我又再次遇到了她。」越重複她的話。「我們恰巧住同一家飯店,兩個人越聊越投機,最後開始交往,結果被她爸爸發現,硬是拆散我們。」
「為什麼?你得罪他?」
「或許吧,我是日本人的這個身分好像礙到他了。」越苦笑。
「他討厭日本人?」琬君聽著他毫無情緒的聲音,一種窒息的感覺堵在胸口,幾乎要讓她喘不過氣。是不是,多年之後,他也會用如此平靜的語調,告訴他其它的女朋友,關於她,以及他與她之間的事,而自己卻恍若置身事外?
「他討厭的是外國人,沒有原因的。」越不在乎的慫了聳肩。「與我在英國告別的那一天,她留下了一封信。信上說,她還沒放棄我、放棄這段感情,要我給她三個月時間,三個月來的每一天下午一點到五點,在一家叫“Stranger”的咖啡店等她。三個月過後如果她沒有出現,表示我們之間真的結束了。」
「我們認識的那一天……」
「那天是三個月期限的最後一天,她雖然沒有來,但妳卻出現了。逆一天對我來說,是結束,更是一個全新的開始──」
語音未落,琬君便出聲打斷他:「我們分手吧。」
越愣住,身體僵了僵。
琬君把最後一個盤子收進烘碗機,拿起一旁的毛巾將手擦乾。
最後一次了啊!琬君想著,心中是無限感慨。最後一次幫越洗碗。
「為……什麼?」越抑制住瀕臨崩潰的情緒,問。
為什麼?
要怎麼告訴他,她快死了?要怎麼告訴他,她拒絕治療所以不可能痊癒了?
該怎麼說?
而他知道了之後,又能如何呢?
她的嘴唇開始顫抖、她的雙手開始顫抖、她的雙腿開始顫抖、她的全身開始不住的顫抖!
琬君掙脫越的懷抱,一手捂著嘴,另一手死死的抓著衣服的一角。
然後,然後,琬君咽下了已到唇邊的一聲嗚咽。止住顫抖之後,琬君轉身,對上越悲傷的眼,一字一字,語句清晰的說,聲音裡是前所未有的平靜,還有自制:「我不快樂。」
深吸一口氣後,她彷彿練習了千百遍一般,毫不猶豫的說:「曾經,跟你在一起的我,是幸福的、是滿足的。但是,時間一久,我覺得厭煩了,想離開了,我……對不起。」
越回過神,「妳,是認真的?」
「是。」琬君快快的回答,快得讓人覺得有種逃避的情緒。
「那好吧。」不安在越的心中擴大,他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她的神情冷漠得太過牽強,牽強得刻意。
刻意,刻意壓制住的情緒。
「真的,對不起。琬君再一次強調,動作迅速的側過身,抓起沙發上的隨身包包,就這樣甩門離去。
不顧一切的,狠狠甩上門。
不對勁,越想著,刻意。
他悄悄跟了出去,看見的那幕景象令自己心痛不已。
樓梯間,一個身材嬌小的女孩蹲在那,不停啜泣。
「我們變成了世上最熟悉的陌生人,
今後各自曲折,各自悲哀。
只怪我們愛得那麼洶湧,愛得那麼深,
於是夢醒了,擱淺了、沉默了、揮手了,
卻回不了神。
如果當初在交會時能忍住了激動的靈魂,
也許今夜我不會讓自己再思念裡
沉淪。」
很奇怪的,雖然蕭亞軒出過很多張專輯,唱過的歌也有幾十來首,但琬君喜歡的就只有這首〈最熟悉的陌生人〉。
最熟悉的陌生人,多貼切啊。
當時琬君第一次聽到這首歌,就想說如果自己未來跟男朋友吵架了,或是失戀,可以一邊聽這首歌然後大哭一場,心情便會好一些。
可是,現在的她卻是一滴眼淚也流不出來。
原來失戀是這種感覺,沒有天要塌下來的覺悟,也沒有世界將要毀滅的感觸,只有像生命被抽離的空洞。
空空洞洞,渾渾噩噩。
在床上蹭了個舒服的位子,琬君緩緩睡下,陷入另她又愛又恨的夢境裡……
夢裡是一片黑暗。
忽然,一個透著亮光的背影出現在黑暗裡。
那是越的背影。
琬君想叫住他、想跟他解釋一切,但她卻發不出聲音。而越愈走愈遠,接著他整個人燒了起來,最後他的身影消失在重重火焰之中。
琬君感覺身體不斷往下沉、往下沉……
琬君瞪大眼,淚水順著臉滴落髮中。
「為什麼不告訴我?」越的聲音從上方傳來。
琬君霍地從床上坐起來。
「你……」她看著他,說不出話來。
越扶著讓她躺下,再次重複:「為什麼不告訴我?」
「不知道……怎麼開口。」琬君看一眼越微慍的臉色,往後縮了縮。「你怎麼在這裡?」
越看到她的反應,神情柔和了下來。「妳媽媽不忍心妳做惡夢。」
「嗯。」
「別怕,我在這。」越低喃,親身吻住她。
琬君帶著羞怯的表情熱切的回應他,越移動身體,壓在琬君身上。琬君伸手摸索越的襯衫扣子,一一解開。當最後一個衣扣解開時,越在琬君的額上印了一個大響吻,把她抱在胸前。「乖,快睡吧。」
「越,你還愛著她嗎?」
「嗯?誰?」
「廖慧芬。」
「她昨天打了電話給我。」許久,越說。
琬君的耳朵貼著越的胸膛,聽著他規律的心跳,心中七上八下。
越收緊了抱著琬君的雙臂,「她想要復合。」
「喔。」琬君冷淡的說。
「不過我沒有答應她。」越語帶笑意的說。
「喔。」而琬君的聲音則依舊冷淡。
越「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吃醋啦?」
「嗯。」琬君悶悶的應道。
「傻瓜。」越的吻落在琬君髮間,「我愛妳。」
之後,越每天每天都陪在琬君身邊,而琬君的精神也一天比一天好轉,家裡的人都很開心,三不五時鼓勵琬君要快點好起來。
場面上得漂亮話大家虛偽的說著,卻沒有人說出真相。
然而琬君自己心裡有數。
迴光返照啊!她明白自己的時間不多了。
「為什麼不接受治療呢?」越推著輪椅,來到早已歇業的Stranger咖啡店後院。
「我不喜歡把自己剩下的生命浪費在無聊的醫院裡,多可惜。反正都要死了,那我不如把最後這段日子活得快樂些。」琬君不在乎的說。
「可是白血病不一樣啊,乖乖配合治療還是有機會好起來的不是嗎?」
「或許吧,但如果真的不幸掛掉了,而且沒有試著去完成想做的是,那我在天堂一定會嘔死。」
「琬君……」越聽著琬君豁達開朗的語調,不禁紅了眼眶。
「人總免不了一死,我只不過提早接受它罷了。」琬君轉頭看見越一臉泫然欲泣的難受,無奈的笑了笑。「喂!我都沒哭了你哭什麼啊?能夠在人生的最後和我最愛的人一起看一場我最愛的英國的雪就已經很滿足啦!」
越走到她面前,緊緊的抱住她,彷彿是要透過這個擁抱來確定她還活著。
「欸,越,你知道嗎?在我們認識之前的三個月裡,你的另一杯卡布奇諾都是我喝掉的喔。」
「……」
「雖然說真的在冬天裡喝冷掉的咖啡實在很討厭,但每次都會有一種滿足的幸福感喔,因為這樣會有種你等的人是我的錯覺。」
「傻瓜……」
「呵呵,是傻瓜才會愛上你啊越。」
「……」
「啊,我好睏喔,可以睡一下嗎?」
「好,妳睡吧,我會在妳身邊……」
「越,謝謝你。還有,我愛你。」她的唇邊泛著一抹寧靜的笑。
琬君輕輕閉上眼睛,沉沉睡去。
「妳不會醒過來了,對不對?」越抱緊了懷裡熟睡的女孩,失了神般的不斷低語呢喃:「安心的睡吧,我會在妳身邊,一直一直的在妳身邊,一直一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