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布齋站在大殿門外,我猶豫了。
不,不是「我」猶豫了,是孟古,她內心的恐懼在心中發酵,清晰可察。但「恐懼」?誰會如此害怕自己的父親?
「孟古,準備好了嗎?」布齋的語氣透著嚴肅。東成貝勒究竟是怎樣一號人物?我試著在孟古腦中找尋一些有關楊吉砮的回憶,無奈此刻她的思路完全被一堵水泥牆給佔據,根本不得其門而入。
「……孟古,妳還好嗎?」猛一回神,便發現高我足足兩顆頭的布齋正擔憂地看著我。
「呃,沒事,我沒事。」我有點尷尬地笑了笑,「我準備好了。」
布齋端詳了我一會兒,才柔聲道:「千萬記著,不論發生什麼事,妳有我。」語畢便起身。他朝門口守衛頷首,沉重的大門被緩緩推開。等等,布齋剛才說那些話到底──
還來不及想明白,布齋就拉著我跟在他後頭進入殿內,與其說我跟著他,我倒覺得更像是他刻意將我護在身後。我不安分地自布齋身後微微探出頭,只見大殿上坐著兩個看來約莫三十初歲的男子,左邊是西城貝勒──也就是布齋的爸爸──葉赫那拉‧清佳砮。而他左手邊的人……我努力克制孟古想要逃跑的衝動,大膽望向他。錯不了,他就是楊吉砮。
布齋突然停下腳步,害得我差點兒要撞上。「阿瑪,額其克。」布齋說。
「孟古。」楊吉砮換道,我像是被電到一般顫抖了一下,接著深吸一口氣,從布齋背後站出來,向前一步。「阿瑪。」我的聲音有些不穩,只希望沒有人發現。
楊吉砮沒說話,只是站起身向我走來,我緊緊抓住自己的裙襬,免得待會嚇到昏倒。楊吉砮在我面前站定,我低下頭不敢言語,心裡預期的是一頓臭罵和……孟古預期的一個巴掌。
但以上兩者都未發生,迎接我的反而是一個寬厚結實的擁抱,不只是孟古,連我都覺得受寵若驚。
「孟古,幸好妳安然無恙。」似乎許多人認為女兒之於父親,就如同無價珍寶,要捧在手上疼,可我看楊吉砮這會兒都要把他女兒給捏死了。
話說回來,這楊吉砮也沒孟古想得那麼可怖嚴厲吧?
「要是妳有什麼三長兩短,阿瑪可真不知道該怎麼辦,這要如何向努爾哈赤交代啊!」
「努爾哈赤」這四個字就這樣迅速釘入我的腦海,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幾日前的記憶如湍急的河流,幾乎要將我吞沒,那些因落水而被短暫遺棄的記憶,現在一股腦兒地湧現。建州的使者來提親,說是愛新覺羅‧努爾哈赤看上葉赫東城貝勒的女兒孟古哲哲,等我到適婚年齡就要來迎娶,阿瑪也曉以大義地告訴我如果嫁給努爾哈赤就能造福諸多葉赫子民,但孟古就是無法接受。我怎麼嫁給一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我心裡只有布齋啊!現在如此,未來亦是。孟古以為自己只要像從前一樣撒嬌、討好,或甚至是哭著哀求,阿瑪便會改變心意,但楊吉砮卻是動怒了,揚手就是一耳光,孟古登時愣在原地。
意識回到現實,臉上是熱辣辣的難堪,那日的巴掌彷彿才剛發生,我不由自主地猛力推開楊吉砮,轉身往外跑。
雙腳不受控制地一路跌跌撞撞向外奔去,真的是「不受控制」,最後我整個人撲倒在地上,吃了一嘴巴的土。布齋追上我,他伸手想拉我起來,我雙腳無力,反而一手扯住他的脖子。「布齋……救我……」這不是我說的。孟古使出吃奶的力氣才終於吐出這麼一句。下一刻,我感覺到身體奪回了自主權,連忙放開布齋。「表哥,對不起。」
布齋蹙眉,「妳……」
「沒事,我沒事。」我不敢看他,剛才那番記憶裡孟古對布齋的感情是如此深刻且專一,那麼強烈。面對布齋,我心虛。我揉了揉眉心,做出頭痛的樣子。「我只是有點累了,休息一下就好。」
「我送妳回房間。」布齋道,我連忙制止:「不用!呃,我自己一個人沒有問題。我阿瑪……」
布齋關切的眼神瞬間冷了下來。「額其克的事妳不用擔心,好生歇著吧。」他腳跟一轉就要離開,卻沒有跨出步伐。
他的背影向著我,「我說過,不論發生什麼事,妳有我。」
不,不是「我」猶豫了,是孟古,她內心的恐懼在心中發酵,清晰可察。但「恐懼」?誰會如此害怕自己的父親?
「孟古,準備好了嗎?」布齋的語氣透著嚴肅。東成貝勒究竟是怎樣一號人物?我試著在孟古腦中找尋一些有關楊吉砮的回憶,無奈此刻她的思路完全被一堵水泥牆給佔據,根本不得其門而入。
「……孟古,妳還好嗎?」猛一回神,便發現高我足足兩顆頭的布齋正擔憂地看著我。
「呃,沒事,我沒事。」我有點尷尬地笑了笑,「我準備好了。」
布齋端詳了我一會兒,才柔聲道:「千萬記著,不論發生什麼事,妳有我。」語畢便起身。他朝門口守衛頷首,沉重的大門被緩緩推開。等等,布齋剛才說那些話到底──
還來不及想明白,布齋就拉著我跟在他後頭進入殿內,與其說我跟著他,我倒覺得更像是他刻意將我護在身後。我不安分地自布齋身後微微探出頭,只見大殿上坐著兩個看來約莫三十初歲的男子,左邊是西城貝勒──也就是布齋的爸爸──葉赫那拉‧清佳砮。而他左手邊的人……我努力克制孟古想要逃跑的衝動,大膽望向他。錯不了,他就是楊吉砮。
布齋突然停下腳步,害得我差點兒要撞上。「阿瑪,額其克。」布齋說。
「孟古。」楊吉砮換道,我像是被電到一般顫抖了一下,接著深吸一口氣,從布齋背後站出來,向前一步。「阿瑪。」我的聲音有些不穩,只希望沒有人發現。
楊吉砮沒說話,只是站起身向我走來,我緊緊抓住自己的裙襬,免得待會嚇到昏倒。楊吉砮在我面前站定,我低下頭不敢言語,心裡預期的是一頓臭罵和……孟古預期的一個巴掌。
但以上兩者都未發生,迎接我的反而是一個寬厚結實的擁抱,不只是孟古,連我都覺得受寵若驚。
「孟古,幸好妳安然無恙。」似乎許多人認為女兒之於父親,就如同無價珍寶,要捧在手上疼,可我看楊吉砮這會兒都要把他女兒給捏死了。
話說回來,這楊吉砮也沒孟古想得那麼可怖嚴厲吧?
「要是妳有什麼三長兩短,阿瑪可真不知道該怎麼辦,這要如何向努爾哈赤交代啊!」
「努爾哈赤」這四個字就這樣迅速釘入我的腦海,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幾日前的記憶如湍急的河流,幾乎要將我吞沒,那些因落水而被短暫遺棄的記憶,現在一股腦兒地湧現。建州的使者來提親,說是愛新覺羅‧努爾哈赤看上葉赫東城貝勒的女兒孟古哲哲,等我到適婚年齡就要來迎娶,阿瑪也曉以大義地告訴我如果嫁給努爾哈赤就能造福諸多葉赫子民,但孟古就是無法接受。我怎麼嫁給一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我心裡只有布齋啊!現在如此,未來亦是。孟古以為自己只要像從前一樣撒嬌、討好,或甚至是哭著哀求,阿瑪便會改變心意,但楊吉砮卻是動怒了,揚手就是一耳光,孟古登時愣在原地。
意識回到現實,臉上是熱辣辣的難堪,那日的巴掌彷彿才剛發生,我不由自主地猛力推開楊吉砮,轉身往外跑。
雙腳不受控制地一路跌跌撞撞向外奔去,真的是「不受控制」,最後我整個人撲倒在地上,吃了一嘴巴的土。布齋追上我,他伸手想拉我起來,我雙腳無力,反而一手扯住他的脖子。「布齋……救我……」這不是我說的。孟古使出吃奶的力氣才終於吐出這麼一句。下一刻,我感覺到身體奪回了自主權,連忙放開布齋。「表哥,對不起。」
布齋蹙眉,「妳……」
「沒事,我沒事。」我不敢看他,剛才那番記憶裡孟古對布齋的感情是如此深刻且專一,那麼強烈。面對布齋,我心虛。我揉了揉眉心,做出頭痛的樣子。「我只是有點累了,休息一下就好。」
「我送妳回房間。」布齋道,我連忙制止:「不用!呃,我自己一個人沒有問題。我阿瑪……」
布齋關切的眼神瞬間冷了下來。「額其克的事妳不用擔心,好生歇著吧。」他腳跟一轉就要離開,卻沒有跨出步伐。
他的背影向著我,「我說過,不論發生什麼事,妳有我。」
***
我獨自坐在床榻上,把不必要的人都先支開,我急需一個能安靜思考的空間。剛才的一切……很顯然真正的孟古並未死去,還沒有。
一簇名為「希望」的火苗於我心間燃燒。若我能成功讓孟古回來,那我是否也可以回到我所屬的二十一世紀?
「格格,」海真站在門簾外,「二阿哥來了。」
二阿哥?我想了想,才朗聲道:「快請他進來。」
來人穿著一襲青色衣衫,一手提著食盒,在海真的帶領下踏進我房裡,衝著我就是一笑,「孟古。」金台石寵溺地喊。
「二哥。」我感覺到孟古心中的歡喜,便也綻開了點笑容。我招呼他在案前坐下,海真替我們各斟一盞茶,隨即退了出去。
「那日落水,身體可還安康?」
我禮貌性地笑,即便孟古再喜歡她這個二哥,於我他不過是個陌生人。「多虧表哥的照顧,如今已是無恙。只是阿瑪那邊,料理得如何?」
金石台啜了口茶潤潤喉,過了會兒才開口,「布齋同阿瑪說,落水之事令妳受驚,並非故意無禮。」他有意無意地看了我一眼,「努爾哈赤那事──」
「努爾哈赤可說過何時來迎娶?」我打斷他的話。
「未曾明確,但我料想最快也需等妳金釵之年,才有辦法生兒育女。」金釵之年?那是什麼啊……我心中有疑惑,卻立刻明白過來是指十二歲的女子,不禁暗讚孟古的腦袋可真好使。我嘆了口氣,「那好,還有五年時間,我不過是想圖個清靜,能不能這五年裡別再跟我提到那四個字?屆時時間一到,我自然會做好份內之事。」我語氣淡漠。
金台石揚了揚眉,「哦?這麼乾脆?我以為妳仍舊是非布齋不嫁呢。」
胸口一窒,竟是一種心酸混雜心痛的感覺。「就算現下沒努爾哈赤這事兒,阿瑪也斷然不會將我嫁予表哥。」抬首卻看見金台石那饒富興味的表情,「以往妳總是嚷著要當布齋的福晉,是以對妳那些表嫂子總沒個好臉色,甚至連小孩都無一倖免,今兒個怎卻聽妳同東哥一派和樂融融。」老天,這孟古懂不懂的低調?!哪有人搞個暗戀搞到眾人皆知啊?!此時我也只好硬著頭皮認了,從鼻子哼了聲道,「歷經生死之事,我總算是看開了,臉色如何,表哥於我也只會是表哥。就算幸運嫁了,整日看那些福晉在我眼前晃盪也怪磨人的。若是嫁給努爾哈赤,我同他素未謀面,他的福晉自然一分一毫也入不了我的眼。」嘴上如此說著,可我依稀能聽見孟古在哭喊,眼淚差點就要奪眶而出,被我硬生生給逼回去。哭什麼!沒出息!我在心底訓斥,那哭聲逐漸轉為啜泣。
金台石露出滿意的笑容,「妳能如此設想便好,我倒也省了一番口舌來教訓妳。用過晚膳便早些歇息吧,明天就要回去了。」他起身向外走,到了門口卻停下腳步,漫不經心地說:「那盒吃食叫海真扔了便是。大哥這次實在是氣壞了,也不想想用這種方式毒殺妳會啟人疑竇,且到時我還會成為代罪羔羊。」語畢,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我收回本欲掀開盒蓋的手。既然金台石認為這方法不妥,何不當初就否決那林布祿的做法?偏偏要帶來給我,最後再告訴我這東西吃不得?大抵想在努爾哈赤這事上試探一番,再勸我一勸,若執迷不悟,死了又何妨?總比讓努爾哈赤戴綠帽強上好幾倍。
看來金台石並不如孟古想像中的疼她,而一向可靠的大哥這陣子三番兩次想置她於死地,阿瑪也把全體利益看得比她的性命還重。
孟古這些年以來竟都是活在謊言之中,我不禁替她感到可悲。
一簇名為「希望」的火苗於我心間燃燒。若我能成功讓孟古回來,那我是否也可以回到我所屬的二十一世紀?
「格格,」海真站在門簾外,「二阿哥來了。」
二阿哥?我想了想,才朗聲道:「快請他進來。」
來人穿著一襲青色衣衫,一手提著食盒,在海真的帶領下踏進我房裡,衝著我就是一笑,「孟古。」金台石寵溺地喊。
「二哥。」我感覺到孟古心中的歡喜,便也綻開了點笑容。我招呼他在案前坐下,海真替我們各斟一盞茶,隨即退了出去。
「那日落水,身體可還安康?」
我禮貌性地笑,即便孟古再喜歡她這個二哥,於我他不過是個陌生人。「多虧表哥的照顧,如今已是無恙。只是阿瑪那邊,料理得如何?」
金石台啜了口茶潤潤喉,過了會兒才開口,「布齋同阿瑪說,落水之事令妳受驚,並非故意無禮。」他有意無意地看了我一眼,「努爾哈赤那事──」
「努爾哈赤可說過何時來迎娶?」我打斷他的話。
「未曾明確,但我料想最快也需等妳金釵之年,才有辦法生兒育女。」金釵之年?那是什麼啊……我心中有疑惑,卻立刻明白過來是指十二歲的女子,不禁暗讚孟古的腦袋可真好使。我嘆了口氣,「那好,還有五年時間,我不過是想圖個清靜,能不能這五年裡別再跟我提到那四個字?屆時時間一到,我自然會做好份內之事。」我語氣淡漠。
金台石揚了揚眉,「哦?這麼乾脆?我以為妳仍舊是非布齋不嫁呢。」
胸口一窒,竟是一種心酸混雜心痛的感覺。「就算現下沒努爾哈赤這事兒,阿瑪也斷然不會將我嫁予表哥。」抬首卻看見金台石那饒富興味的表情,「以往妳總是嚷著要當布齋的福晉,是以對妳那些表嫂子總沒個好臉色,甚至連小孩都無一倖免,今兒個怎卻聽妳同東哥一派和樂融融。」老天,這孟古懂不懂的低調?!哪有人搞個暗戀搞到眾人皆知啊?!此時我也只好硬著頭皮認了,從鼻子哼了聲道,「歷經生死之事,我總算是看開了,臉色如何,表哥於我也只會是表哥。就算幸運嫁了,整日看那些福晉在我眼前晃盪也怪磨人的。若是嫁給努爾哈赤,我同他素未謀面,他的福晉自然一分一毫也入不了我的眼。」嘴上如此說著,可我依稀能聽見孟古在哭喊,眼淚差點就要奪眶而出,被我硬生生給逼回去。哭什麼!沒出息!我在心底訓斥,那哭聲逐漸轉為啜泣。
金台石露出滿意的笑容,「妳能如此設想便好,我倒也省了一番口舌來教訓妳。用過晚膳便早些歇息吧,明天就要回去了。」他起身向外走,到了門口卻停下腳步,漫不經心地說:「那盒吃食叫海真扔了便是。大哥這次實在是氣壞了,也不想想用這種方式毒殺妳會啟人疑竇,且到時我還會成為代罪羔羊。」語畢,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我收回本欲掀開盒蓋的手。既然金台石認為這方法不妥,何不當初就否決那林布祿的做法?偏偏要帶來給我,最後再告訴我這東西吃不得?大抵想在努爾哈赤這事上試探一番,再勸我一勸,若執迷不悟,死了又何妨?總比讓努爾哈赤戴綠帽強上好幾倍。
看來金台石並不如孟古想像中的疼她,而一向可靠的大哥這陣子三番兩次想置她於死地,阿瑪也把全體利益看得比她的性命還重。
孟古這些年以來竟都是活在謊言之中,我不禁替她感到可悲。